本報記者:肖波
稱我們是全國知名造紙企業，不少媒體調查都不了了之，你們看著辦吧！
記者在山東省壽光市采訪時發現，該市大型造紙企業——山東晨鳴紙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晨鳴紙業”)超標污水大量排向小清河，注入萊州灣，引起了當地群眾的強烈不滿。
50公里外另辟“污”徑
晨鳴紙業是集制漿、造紙、能源生產于一體的大型企業集團，是全國造紙行業唯一擁有A、B兩種股票及可轉換債券的上市公司，擁有武漢晨鳴、湛江晨鳴、江西晨鳴、吉林晨鳴等10多家子公司，總資產200多億元，年紙品生產能力近400萬噸，是中國企業500強和世界紙業50強。
4月16日上午，記者來到壽光晨鳴紙業。偌大的公司總部和三個分廠，綠草如茵，鮮花爭艷，一塵不染。“晨鳴在市區周圍是沒有污染了，他們把排水渠密閉起來，污水排到幾十公里以外了！”停在晨鳴紙業廠區門口等客的一姓馮的出租車司機說。他是壽光市牛頭鎮牛頭村的村民，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他說，就晨鳴紙業的污染問題，他們多次向上級反映，就是沒有徹底解決，真不知道污水要排放到何年何月？
由這位司機帶路，在距離壽光市區30公里的牛頭鎮牛頭村，記者看到一段尚未來得及密閉的排污暗溝。排污溝寬四米、深約3.9米，溝內醬黃色的廢水約有三米高，泛著泡沫順著排污渠滾滾而下，散發出刺鼻的惡臭。記者觸摸了一下污水，手指上留下一層淡黃的乳狀物，找水洗了三四次，仍無法清除掉殘存在指頭上的臭味兒。
渠道下游郎家營村一位姓陳的村民指著污水渠道憤憤地說：“你瞧瞧，這水既不好看，也不好聞，咋就沒人管？”他告訴記者，這種怪味冬天還勉強過得去，一到夏天，就熏得受不了。眼看酷暑又要來到，他顯得愁眉不展。
在附近大田里播種棉花的老百姓說，這些污濁不堪的廢水，日夜不停地流淌，流了十多年了，只不過從2003年起污水改走暗道，但幾條小河和地下水已經都被污染了。以前，妖龍河、張僧河碧波粼粼，魚游蝦戲，有時候螃蟹晚上能爬到村民的院子里。河岸邊的井水也特別甘甜。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兩條河漸漸變得污濁骯臟起來，魚蝦絕了，水鳥飛了，連井水也不能喝了。
臥鋪鄉小寇家塢村的村民向記者反映，從井里抽取的水看著干凈，用這種水做出的米飯渾黃僵硬且有點苦澀。農民家中的開水瓶結著厚厚的污水垢，用棍子敲都敲不掉……在幾個村采訪，村民告訴記者，因為長期喝“醬油水”，牛頭鎮、羊口鎮、臥鋪鄉等鄉鎮肝大、腫瘤等疾病發病率明顯高于其他地區。在僅有200多人的小寇家塢村，三年間就有15人患癌癥身亡，其中年輕人占了近一半。小寇家塢村和周邊幾個村已連續五六年無一人體檢合格應征入伍。
正在用抽水泵抽排污渠里的污水澆地的陳建文老人介紹說，他這是無奈之舉，用渠里的水澆灌小麥，長出的麥苗比用干凈的水矮四五寸。眼下干旱嚴重，不用渠道里的污水就無處取水灌溉。
為證實村民的說法，記者從污水渠提了一桶污水，另準備了一桶干凈的井水，把大小幾條活蹦亂跳的鯽魚分別放進污水和凈水里，只見小魚一進入污水桶就急促呼吸，不到十分鐘開始狂游跳躍，拼命往水面躥，20分鐘后死亡。接著放進去的巴掌大的鯽魚上下翻滾30分鐘后開始奄奄一息。一兩個小時后再看這些死魚，眼睛充血，鱗片側立，腹部鼓脹，魚鰓粘附的纖維狀物可拉成絲。而凈水里的魚還在自由自在地游動。
污水集中處理成集中排放
記者調查發現，向這條水渠排水的不止晨鳴紙業一家企業，還有當地的一個淀粉廠和幾個化工廠。晨鳴紙業的工作人員表示，是其他企業排污造成了最終的污染。當地的幾位老鄉對記者說，“水渠里散發出的刺鼻氣味，主要是造紙廠污水的味道，再說其他幾個廠規模很小，排出的水只占很小一部分，如晨鳴紙業達標排放，水流也不至于臟成這樣。”
在隨后采訪壽光市環保局的過程中，該局辦公室一位姓李的主任表示，如果晨鳴紙業排放的水不超標，這個水渠排出的水應該符合排放標準。負責陪同記者查看污水渠道的市環保局法制宣傳科周科長也承認，污水70%以上是晨鳴排放的。
記者順著排污渠一路追蹤，發現這條已基本密閉渠道綿延50多公里，進入壽光綜合污水處理廠。盡管在曝氣機的轟鳴中，曝氣池內黃褐色的中段水被攪得激浪滔天，白沫飛濺，但廠內依然能夠聞到刺鼻的燒堿味，與造紙廠的氣味如出一轍。
據了解，這座號稱“生化處理與濕地處理相結合”的污水處理廠，因COD超標排放，在2006年度山東省第二次整治違法排污、保障群眾健康環保專項行動檢查中，被省政府通報批評并掛牌督辦。去年10月，山東省開展了2006年度第三次整治違法排污、保障群眾健康環保專項行動，有四座污水處理廠在省政府第二次環保專項行動中掛牌督辦后依然沒有整改到位，其中就有壽光污水處理廠。山東省環保局發布的2006年度第三季度全省環境質量狀況公報中，壽光污水處理廠被列入全省COD超標排放的三家污水處理廠之一。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告訴記者，晨鳴紙業超標的污水偷排偷放到污水處理廠，造成污水處理廠進水濃度過高，經常無法處理；這樣，城市污水集中處理就變成了集中排放，污水處理廠事實上成為晨鳴紙業超標排污的保護傘。
小清河曾因水質清澈而得名，在壽光羊角溝注入萊州灣。在小清河入海口，記者看到，黃褐色的污水變成淡黃色的泡沫狀，沿岸數十米形成層層黃色污染帶。黃色污染帶再經河水沖刷，在數公里河面上又形成白色泡沫狀污染帶。如今的小清河已變成小黑河，成為萊州灣主要污染源之一。
在萊州灣南岸的靖海門漁港，記者看到二三百條鐵殼漁船停靠在港內。一位漁民告訴記者，他們正月十八就出海了，作業了20多天，因為捕到的海產品還不夠油錢，不得不停船歇業。據了解，因為環境污染嚴重，萊州灣河口地區原盛產的銀魚和河蟹已基本絕跡。該海域盛產的海蜇資源也呈逐年衰退趨勢，產量連年下降。萊州灣四大海鮮之一的梭子蟹也逐年萎縮。
壽光市羊口鎮漁民協會一名負責人告訴記者，小清河上游縣市經過多年治理，排污量已很小。晨鳴紙業處于小清河最下游，不像上游企業一排污，下游受害者就會舉報要求追究，它排放的污水直接入海，所以有些無所顧忌。這位負責人感嘆道：“小清河乃至萊州灣嚴重污染，晨鳴紙業‘居功至偉’。”
誰在容忍晨鳴違法排污
早在幾年前，國務院就明確要求，全國各類工業企業要在2000年底前全部實現生產廢水達標排放。記者在晨鳴紙業的相關網站上看到這樣一段話：晨鳴紙業先后投資4.43億元上馬了堿回收、中段水等污染治理項目，早在10多年前就全面實現了達標排放，在全國同行業中第一家取得ISO14001環保體系認證。
對此，當地村民并不認同：“我們不管它是不是達標排放，只看到它廢氣還在飄，污水還在排，誰敢說這些東西對人就沒有害？排污從地上轉到地下，就能逃避責任了？”
一位60多歲的村民一針見血地說：“什么叫達標？就是沒有臭氣，沒有污水了。晨鳴紙業這樣大量排放臭氣、污水，能達標嗎？即使是在某些部門眼里達標了，但在咱老百姓的眼里仍是不合格的。至少它還在嚴重影響我們的生產、生活，甚至在危害著我們的身體健康。”
究竟誰該對污水洶涌而出直撲萊州灣的問題負責？4月16日下午，記者欲到晨鳴幾個分廠進一步了解污水、廢氣的排放情況，均被保安攔在門外，給記者說了幾個聯系電話號碼。記者分別撥通這些號碼，所有的回答均是“不清楚，不是我們負責的”。
4月17日，記者設法進入晨鳴集團總部，提出參觀和了解污水處理設施運轉情況，負責接待記者的晨鳴紙業宣傳中心主任邵文修表示，公司對于這類采訪有嚴格規定，謝絕參觀。在記者一再要求下，才準許參觀中段水處理廠。
晨鳴紙業一位要求不透露姓名的員工告訴記者，按照治理標準，造紙廠處理后的廢水應當是清水，可直接使用。但處理污水成本很高，機器一開，錢就像水一般地流走，少投一份料、少用一度電、少開一臺機器，就能省下不少成本。他給記者算了一筆賬：晨鳴集團每天的污水排放量為10萬立方米左右，處理這些污水大致需要投藥40噸，每天僅藥劑就需要開支八萬元，一年需要2900多萬元。
這名員工說，晨鳴紙業建有三個專門的污水處理廠，除了中段水處理廠，另外兩個污水處理廠平時基本不開，上面來人檢查，就運行兩天三天，“開機歡迎、關機歡送”。
另據一名知情人透露，就在記者到達壽光市的第三天，也就是4月18日，壽光市政府召開了全市環境保護工作緊急會議。市里一位副市長要求相關企業不得擅自接受媒體記者采訪，最近幾天內有煙囪的企業不準冒濃煙，有污水排放的企業不準超標排放，誰出問題追究誰的責任。
就在記者發稿前，一個自稱是晨鳴紙業總部的人致電記者：“我們公司排出的廢水、廢氣是經過專門處理的，通過了省環保局和濰坊市環保局的鑒定。臭氣和黃褐色廢水是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解決的。我們是全國知名的造紙企業，不少媒體來晨鳴調查都不了了之，你們看著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