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自治區扎蘭屯市位于呼倫貝爾市南端、大興安嶺東麓，地貌以山地丘陵為主，素有“七林二草一分田”之稱，是內蒙古地區唯一國家級風景名勝區。然而近年來，隨著玖龍興安紙業等諸多重污染企業的進駐，這座美麗的旅游城市逐漸淪為污染企業的天堂。
紙漿臭氣彌漫全城
初次進入扎蘭屯市的人們都會被這里美麗的地貌所吸引，雖然時下已是寒冬季節，但晚秋的繁華似乎并未落盡，高低起伏的小丘陵在城市四周連綿起伏，白雪和紅黃相間的枝葉交相輝映，小河在冰雪里湍湍流淌，寒冬塞北美景盡收眼底。
但突兀其來的濃烈臭氣打破了美好祥和的氛圍，《中國環境觀察》工作人員隨著洶涌的人流在寒冷的空氣中匆匆走出城區北部的火車站，一陣陣濃烈的刺鼻惡臭紙漿氣味撲面而來。一位女出租車司機笑稱：“像你們剛來的人聞著會惡心，這么多年了，我們本地人都習慣了，也麻木了。”
玖龍興安紙業位于扎蘭屯城南，出租車由北向南行駛的過程中，臭味越來越濃，接近廠區的時候，已經可以用“窒息”來形容這種臭氣熏天的味道。
“這是冬天，好多了，夏天熱的時候更難聞，你說這也奇怪，城里臭味濃了，蚊子也多了，尤其是八月份的時候，都快不敢出門了，到處都是蚊子。”對于工業污染給扎蘭屯市環境帶來的影響，這位長期開出租車的女司機深有體會。
玖龍興安紙業廠區位于扎蘭屯市南郊富倫路，其四周全部為居民區和農田，廠區北部居民人口尤為密集，生產廠區距離居民區和扎蘭屯市第六中學也不過十幾米遠，衛生防護距離嚴重不達標，再加上該企業在生產過程中存在偷排漏排行為，使得周邊居民深受其害。
位于玖龍興安紙業廠區北側的王姓村民在此居住多年，紙漿的臭氣一直困擾著他們一家，“這么多年了，每天都是這樣，沒有任何處理設備，夏天熱的時候都不敢開窗戶，紙漿廠可把我們害慘了。”玖龍興安紙業在當地被稱作紙漿廠。
據老王介紹，玖龍興安紙業原來是老國有企業，企業經營困難破產后，2004年玖龍紙業和內蒙古森工集團在原有基礎上合資成立玖龍興安紙業(內蒙古)有限公司，玖龍紙業負責企業生產運營，內蒙古森工集團負責原料供應，“自生產以來就沒停止過污染，除了臭氣，本地地下水也不能飲用了。”
對于玖龍興安紙業的臭氣問題，扎蘭屯市環保局辦公室一位人員稱，由于原料供應不足，目前該企業已經基本停產，“內蒙古森工集團原料供應不上，只有一部分產能在運營，基本處于半停產狀態。”但是在該企業廠區實地調查了解到，玖龍興安紙業當前處于滿負荷生產狀態中，其原料場地中堆滿各種木材，足夠企業幾個月生產所需。
其實，對于玖龍興安紙業的臭氣問題，當地政府并不是意識不到，扎蘭屯市委位于城區北部，距離紙漿廠距離數公里，在市委任何一間辦公室內都能強烈的聞到這種濃烈的臭氣。
被指偷排污水
玖龍興安紙業廠區西南側是榆樹林村，一根黑色的污水管道從該企業廠區西側伸出，經過榆樹林村北側的農田通向雅魯河。雅魯河位于廠區西側，沿榆樹林村由北向南流淌，目前處于枯水期，大部分河道已經冰封，寬大的河道中到處都是積雪，玖龍興安紙業公司的黑色污水管道進入雅魯河中并沒有排放，而是沿著河道一直向南鋪去。
雅魯河和榆樹林村之間有一條大壩隔著，在當地村民的指引下，順著大壩向南大約一公里左右的大壩東側是扎蘭屯市城市污水處理廠，大壩西側是污水處理廠的排污口，玖龍興安紙業的污水管道并沒有進入污水處理廠，而是由地下管道在城市污水處理廠排水口附近通向雅魯河。
城市污水處理廠排污口管道是由東向西鋪到雅魯河，玖龍興安紙業公司污水管道則由北向南在城市污水處理廠排污口附近地下鋪到雅魯河，兩者在出水口附近匯合后共用一個排污口排出。
據榆樹林村一位村民介紹，由于扎蘭屯市政府要求城市污水處理廠處理玖龍興安紙業的所有污水，而城市污水處理廠又沒有處理紙漿廢水的能力，“所以城市污水處理廠不允許紙漿廠的污水進入，就在排污口附近排放了。”
但另一位村民的說法與此稍有出入，“污水處理廠的處理能力不足，紙漿廠的污水一部分進入污水處理廠，多余的部分在排污口附近直接排入河道中。”
兩種說法，孰是孰非?由于企業采用的是地下管道，在表上并不能完全判斷偷排行為的存在，但有幾點讓人懷疑。首先，由玖龍興安紙業廠區伸出的黑色污水管道，在河道一直裸露著，在接近污水廠四五百米的地方轉入地下，從一些施工痕跡和下水井的布局可以大致判斷，玖龍興安紙業污水管道中排出的污水至少有一部分并沒有進入污水處理廠，而是在污水廠排污口附近與污水廠的廢水一起直接偷排至雅魯河中。
其次，扎蘭屯市城市污水處理廠排污口北側有一個污水池，一部分已經結冰，另外一部分沒有結冰的部分全部是黑色的廢水，雖然表面上已經澄清很多，但是底部有很大一部分為黑灰色的紙漿廢渣。據村民稱，這里原是紙漿廠的污水沉淀池。
第三，由城市污水處理廠排出的廢水本應該是經過處理的廢水，但是實地觀察發現，從城市污水處理廠排污口排出的廢水顏色發黑粘稠，里面夾雜著大量的黑灰色的沉淀物，而且整個河道的壁上也爬滿了黑色的污垢。
上述種種跡象表明，從玖龍興安紙業排出的污水要么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直接排入雅魯河中，要么一部分進入污水處理廠，一部分直接排入雅魯河中，即便是全部進入污水處理廠，但從排水口的廢水分析，這些污水顯然沒有經過完全處理，只是經過簡單的除渣沉淀后就排入河中。
扎蘭屯市環保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稱，“紙漿廠的污水有沒有經過處理就排入河中?這個我不能和你說，但是我可以從專業的角度告訴你，城市污水和紙漿污水處理方式工藝是不同，兩者不能在一塊處理，污水處理需要培養一種菌，如果紙漿廠的污水進入城市污水處理廠，會對原有的處理菌造成破壞，到最后，不僅紙漿廠的污水處理不了，同時也會造成市政污水無法處理。”
不過上述工作人員稱，也可能存在另外一種處理方式，“如果兩者分開處理、分開排放，分成兩個處理系統和排放系統，還是有可能的。”但是目前扎蘭屯市污水處理廠只有一個污水排放口，而且排出的污水顯然不達標，這種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政府保護下的污染
長久以來，整個呼倫貝爾地區一直以農牧經濟為主，工業發展極為緩慢落后，但是近幾年，在當地政府“建一座工廠就送一座煤礦”招商引資的引誘下，一大批重污染、高耗能工業企業落戶扎蘭屯市，使得扎蘭屯市成為呼倫貝爾地區繼陳巴爾虎旗之后又一個新興工業城市。
工業企業的落戶，給當地帶來豐厚財政收入和政績的同時也帶來了污染，這一點在扎蘭屯市極為明顯，而當地政府為了留住企業，對于企業的排污行為處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狀態，甚至幫助企業進行違法排污，在與當地政府相關部門和宣傳部門的接觸中，也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這種對企業的無形呵護。
據相關知情人透露，玖龍興安紙業到目前為止，并沒有取得相關環境影響評價批復，也沒有通過環保部門的驗收，屬于違規生產階段，內蒙古自治區環保廳網站公布的環評批復中也沒有任何關于玖龍興安紙業的文件。
對于玖龍興安紙業是否有環保手續的問題，當地政府部門極力回避。扎蘭屯市環保局副局長李靜稱，對于企業的排污和相關手續等問題，由市委宣傳部統一給予回復，“作為環保局，我們不好說什么，萬一說的不合適了也不好，你還是到宣傳部門走一趟吧，只要他們同意，我們可以給予全部配合。”
在扎蘭屯市委宣傳部外宣辦，一位副主任和科長極力避免談論企業的污染行為，而是大力贊揚扎蘭屯市作為內蒙古地區唯一國家級風景名勝區的種種好處，在近3個多小時的交涉中，該部門通過種種措辭委婉地表示了不愿意配合的意思。
不過，據當地黨政部門一位工作人員私下透露，由于玖龍興安紙業屬于老國企改制過來的企業，在改制過程中首要以安置職工和就業為前提，“相關的手續并沒有辦理，你在現場也看到了，距離居民家那么近，上面是不可能通過審批的，到時候出事了，那是誰也承擔不起的責任。”
玖龍興安紙業公司是國內造紙龍頭上市玖龍紙業與內蒙古森工集團合資企業，據官方介紹，目前已經達到年產60萬噸紙漿的產能，主要以大興安嶺地區豐富的資源作為原料，其中股東之一內蒙古森工集團即是原料提供者之一。
雖然污染較為嚴重，可能對大興安嶺地區生態環境造成極大破壞，但當地政府通過各種關系使得玖龍興安紙業順利存活下來，并通過行政命令的方式要求該地區相關原料供應方面給予玖龍興安紙業積極配合。
通過工業企業帶動一個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做法本來無可厚非，但引進污染企業這種不計后果的發展模式似乎值得地方政府深思，每一個地區都有其特殊性，也并不是任何一個地區都適合發展工業，作為內蒙古地區唯一國家級風景名勝區，扎蘭屯市現有的發展模式是否會對當地的旅游資源造成致命傷害?對此，扎蘭屯市委宣傳部外宣辦陳姓科長笑稱：“這就不是我作為一個宣傳干部該考慮的事情了。”
